《龙藏寺碑》碑额拓本
河北正定曾叫真定,由石家庄管辖,有着丰富的古代文物资源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第一次去正定,看到了剪纸艺术家任智需的巨幅作品《正定是个好地方》,这幅作品颇有想象力,把正定的历史与现实进行了艺术化对接。作品刻画了正定的繁荣景观,缩写了正定久远的历史,一幅剪纸作品展现了正定的前世今生。
站在这幅作品面前,我会在画面上寻找我喜欢的一个地方,那就是隆兴寺。我的目光从这些古代建筑群经过,最后聚焦于一块并不显眼的石碑,这块石碑就是《龙藏寺碑》。
要说清楚《龙藏寺碑》,必须说清楚隆兴寺。这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传说的寺庙,曾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后燕慕容熙的龙腾苑,开皇六年(586年),隋文帝在苑内改建寺院,时称龙藏寺。到了唐代,改称龙兴寺,也被称为隆兴寺、大佛寺。宋开宝二年(969年),宋太祖赵匡胤征讨河东,在镇州(后正定)驻跸,敕令于城内龙兴寺重铸大悲菩萨金身,并建大悲宝阁。开宝四年(971年)兴工,四年后落成,形成了一个南北纵深、气势恢弘、造型别致的宋代建筑群。其中的摩尼殿被梁思成誉为世界古建筑的孤品。
到了正定,隆兴寺是必须造访的地方。一是因为屡看不厌的佛教建筑,一是那股独有的艺术芬芳,还有那块瑰丽中有点野逸,静穆中也见奇崛的《龙藏寺碑》。偌大的寺院,神奇的佛像,谜语遍布的壁画,还有夸张的御碑楼,都是真诚地经过,唯独来到《龙藏寺碑》前,我会长时间驻足,看着碑的正面、后面,看着碑首、碑侧,无目的地围着《龙藏寺碑》转来转去,不错,对于热爱书法的人来讲,著名的碑刻就是我们的精神寄托。
《龙藏寺碑》的传奇故事也能讲述三天三夜。这块碑刻于开皇六年(586年),也就是隋文帝改建龙藏寺的那一年。碑额有十五个字的楷书“恒州刺史鄂国公为国劝造龙藏寺碑”,碑阳共三十行,每行五十个字。碑阴是题名的楷书,有六截,三十行,每行的字数参差不齐。我在河北博物院看过《龙藏寺碑》的拓片,有160厘米高、89厘米宽,碑额有42厘米高、31厘米宽,不高大,却精美,不虚张,却沉实,让人流连忘返。
在古代典籍里,《龙藏寺碑》也是耀眼的存在。欧阳修对此就有评述,他说,《龙藏寺碑》在常山府署之门,并说龙藏寺已废。明代金石学家、藏书家,也是朝廷重臣的都穆在其《金薤琳琅》中对欧阳修的判断有不同意见,他说:“常山即今真定,予近以使事过之,闻府治东二里龙兴寺有古铜佛一躯,崇七十二尺,阁之覆者,崇百有三十尺,与太守同年李君往游其间,见殿前一古碑,其趺已没土中,读之乃公礼文,盖寺在隋名龙藏,欧公谓寺废,寺碑在常山府署,盖未尝亲历其地,故误书耳。”
果真如此吗?顾炎武对此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不怀疑欧阳修的说法,认为龙藏寺碑也许就在龙藏寺内,然后搬入府署之门。不过,龙藏寺与龙兴寺,究竟是两家寺庙,还是一家寺庙?对此,清代学者朱彝尊在《曝书亭记》中如此说:“真定府治龙兴寺,隋龙藏寺故址也,寺建于开皇六年(586年)。宋太祖曾幸其地,寺重建于乾德元年(963年),龙兴之额所由更也。”
逻辑通顺了,也许是在这一次的重建过程中,《龙藏寺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畿辅通志》进一步说明:“龙兴寺一名隆兴寺,又名大佛寺,隋开皇六年建,初名龙藏寺”。
《龙藏寺碑》的背景幽深而旷远,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于此,我们知道了《龙藏寺碑》与龙藏寺、隆兴寺的关系,它是佛教文化中的重要关节。碑文记载了恒州刺史鄂国公金城王孝(亻零)奉敕劝奖州人一万共造龙藏寺之事。碑文撰写、书丹者不详,因碑末有“齐开府长兼行参军九门张公礼之”字样,有著录称碑文是张公礼所撰,但无定论。尽管我们不知道《龙藏寺碑》的书丹者是何许人也,不过,字体的正平冲和、婉丽遒劲,深得人们称道。
这块碑,是我们了解隋代楷书艺术风貌、把握中国楷书发展历史的钥匙,它储存了隋朝波谲云诡的政治风云,寻求安宁平和的生命情绪,以及从此生发的超然的文字书写和复杂的情感表达。《龙藏寺碑》使用了大量的异体字,这是其它碑刻所没有的现象,甚至给后来者的研究带来了障碍。一块记功铭德的碑刻何以使用了如此之多的异体字,清人王澍讲道:“当六朝荒乱之余,同文之治破灭已尽,此虽已稍归平正,而其宿气犹有存者,此固事理之可推,无须厚非者也。”的确,作为中国书法史耀眼的存在,作为中国楷书的早期作品,它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它是楷书浪漫时代的形象语言,是隋代楷书向唐代楷书过渡时期的实证,它的结构和笔法有着共情共振的文化内涵,对后世的楷书发展有着不容忽视的美学引领。
(作者为中国书协评论委员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