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人画的传统中，诗画相生始终是艺术创作的核心命题。花卉也是写意花鸟画的主要题材。在创作中画者不仅以富有质感的笔墨描绘它们的姿态，更承载着文人的情感与诗意。雪涛先生的《诗意花卉册》便是这样一部将花卉与诗意完美融合的佳作。此册创作于1932年，正是他赓续文人画意趣的时期。这套册页恰如一方浓缩的文人精神园林，遂承20世纪三四十年代，王雪涛绘画艺术的第一个高峰的余绪。册页共十六开，每帧皆现题跋与丹青的精妙互动，通过他与王梦白、齐白石师友间的翰墨酬答，尽显文人画含蓄隽永的雅致韵味，延续着诗书画“三绝”文脉。展现了民国时期文人画家在传统艺术与现代思潮碰撞中，对文化根脉的坚守与传承。
传统笔墨的生动注脚
《诗意花卉册》除了雪涛先生创作的八开以外，还有王梦白题跋七开，齐白石题跋一开。其中，齐白石题跋有落款时间为1933年，因此可推断二位老师是在一年后相继为雪涛题跋此册页的。王梦白的题款多为自作诗，格律严谨，字里行间流露着文人的情怀与哲思。齐白石题款以短句抒发内心，表达对这位学生的喜爱之情。从中可以看到王梦白和齐白石两位老师不同的性格。雪涛先生自题款或以短句咏诵心境，或引古人诗句。这些都赋予画面更多的故事性与情感色彩。
在《紫藤》一开中，齐白石题跋“老屋乱藤芙玉池，素嫌凸粉蒋君痴。吾贤下笔如人意，羡汝成名鬓未丝。”赞誉雪涛先生画艺精湛，年纪尚轻就已成名，题跋正是笔墨传承的生动注脚。“大似白阳复堂流辈”的跋语，也揭示了此帧在文人画谱系中的坐标。雪涛先生题跋明代王世贞咏紫藤花诗句“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阴，南国红蕉将比貌，西陵松柏结同心，裁霞缀绮光影乱，剪雨云烟态转深，紫雪半庭常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流露出一种宁静闲适、超脱世俗的心境。这套册页的标题为“诗意花卉册”，表明以诗心观照花卉，用笔墨勾勒心境的意图。让观者在欣赏写意花卉之美的同时，还感受到诗情画意的交融。
文人雅趣的生命观照
《茶花》一开，王梦白题款“特揰山茶异样开，孤高本是老梅胎。莫嫌冷落无人赏，玄鹤深宵踏雪来”。“孤高本是老梅胎”一句，以精妙的诗性隐喻，将山茶花的孤傲气质溯源至寒梅，喻其承袭了梅树凌霜傲雪的风骨，并在静默中孕育出坚韧不拔的品格。“莫嫌冷落无人赏，玄鹤深宵踏雪来”则勾勒出一幅清冷而浪漫的画面。即便身处寂寥之境，无人驻足欣赏，却自有玄鹤踏破夜色，冒雪而来。这一意象隐喻着真正的美好与高洁，终究会吸引知音的目光，获得应有的珍视与共鸣。将茶花的品格升华为永恒的美学追求，令人回味无穷。另外，题跋与画作和谐，可从布局、用笔和用墨几个部分切入。王梦白这开题跋，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形成一种自然流畅的视觉节奏，疏密错落有致。特别是用笔的力度，笔画的长短、粗细、曲直等变化呈现出字句的韵味、节奏，让人们在品读时有如跟着他的笔在纸面上游走，并深为诗情画意所打动。
雪涛先生款“雪后无颜色，凌寒见此花，石田翁诗，壬申雪涛”，在绘画表现上，茶花的花瓣以细腻而有力的线条勾勒，表现出花瓣的质感与层次。用笔使转灵活，使茶花产生不同的方向，别具神采。枝干则以苍劲的笔墨写出，体现其坚韧。这种用笔用墨的方式，很好地展现了茶花孤高凌寒的品格，让观者不仅看到茶花的外在美，更感受到其内在的精神气质。
《水仙》一开，王梦白的三首题款诗“水仙叶茂喜花发，棵拊槎枒三两花。是我误君君误我，莫非天意弄揄揶”。诗中描绘的水仙叶茂花稀之景，仿佛在眼前浮现，那稀疏的花朵好似在诉说着一种遗憾与无奈。“是我误君君误我”，将人与花的关系巧妙联系起来，蕴含着对人生际遇的感慨，或许是在借水仙的生长状态，自嘲在生活中的困顿与无奈。“叶茂花稀未足奇，破斋寥历不堪思。道人局促由来久，欲问寒香到几时”，进一步渲染了孤寂的氛围，破斋中的水仙，叶茂却花稀，正如诗人自身的处境，局促而寂寥，期望那一缕寒香能持久，传递出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与坚守。“收拾残盆种水仙，摩挲灌濯破斋边。一年好景还须记，胜有花钱总靠天”，则展现了一种在困境中依然热爱生活的态度，相信美好的事物往往依赖于天意，体现出一种随遇而安又心怀希望的心境。
雪涛先生自款“花盟平日不曾寒，六月曝根高处安。待得秋残亲手种，万姬围观雪中看”，则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对水仙的呵护与期待。描绘了一幅冬日水仙盛开，众人观赏的美好画面。从用笔用墨来看，水仙的叶片以流畅的线条勾勒，展现出其修长与飘逸，墨色浓淡相间，表现出叶片的层次感与质感。花朵则以淡雅的墨色或浅色渲染，突出其清新脱俗的气质。在表现力上，通过叶与花的对比，叶的繁茂与花的稀疏，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视觉效果，同时结合题款，让观者感受到画面背后的情感与故事。
雪涛先生在这套册页中的用笔用墨极具特色。用笔灵动自然，充满了动感与生机。线条流畅飘逸，苍劲有力，根据不同花卉的特性而变化，很好地表现了花卉的形态与质感，及独特的精神气质。
王丹（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王雪涛纪念馆副馆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