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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家门下转轮来:一场跨越四百年的风神对话

        作者:吴洪亮2025-09-29 08:26:34 来源:中国文化报

            (1/6)杂花图 局部(国画) 1592年 徐渭 荣宝斋藏

            (2/6)墨牡丹(国画) 51×43.5厘米 1955年 齐白石 中国美术馆藏

            (3/6)设色葡萄(国画) 140×69厘米 1915年 吴昌硕 西泠印社藏

            (4/6)葡萄松鼠(国画) 88.5×29厘米 齐白石 北京画院藏

            (5/6)双鹊大石图(国画) 121×49厘米 1690年 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纪念馆藏

            (6/6)石上双鸟(国画) 156.5×41.5厘米 齐白石 北京画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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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与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展览于2025年9月9日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展出。作为文化和旅游部2025年全国美术馆馆藏精品展出季入选项目,该展由北京画院、八大山人纪念馆、西泠印社联合主办,同时得到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荣宝斋等十余家国内文博单位的大力支持。展览历经数年精心筹备,以齐白石对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三家的师学与致敬为核心脉络,共推出四位大家70余件(套)珍贵作品,体量精当而意涵深远。本期特邀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撰文,讲述中国大写意花鸟画的传承与革新。


          初秋的日子,北京画院美术馆门口排起了长队,这是自2005年开馆以来极少见的情况。因为这个研究型美术馆往往关注的是20世纪曾被遮蔽或几近被忘却的艺术家。如早年推出的李斛、宁斧成、张光宇,近年推出的李骆公、胡根天,对公众而言的确有些陌生。虽也是免费开放,但由于专业性较强,有点曲高和寡。常年展出的齐白石作品,因何时来皆可看到,大家也是悠悠然地前往。

          热潮来得并非偶然。忽忽间,这个建筑面积不到5000平方米,展厅面积1000多平方米的小馆已然20年了,与同事商量以谁的展览来为这个日渐成熟的美术馆过个生日呢?最后定了两位:一位是丰子恺,今年是他逝世50周年,不仅是上海中国画院的首任院长,与北京画院的首任院长叶公绰亦是好友。再有必然是齐白石——北京画院的首任名誉院长,在中国应该是最为家喻户晓的艺术家。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展览要与往常不同。

          白石老人有几句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这个展览的种子就由此萌生,尤其是最后一句如此滚烫炽热,他不仅成为此展览的主题,幻化为贯穿展览的灵魂,更如同一把钥匙,为我们开启了理解中国大写意花鸟画数百年传承与创新的门扉。迎面撞见那个写出“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的徐文长,那个“哭之笑之”的清初画僧八大山人,那个“安东一月悟神形,铁骨梅花石鼓铭”的吴昌硕,皆是齐白石愿为“走狗”的前辈大神。于是,这场粉丝与偶像同框的展览,让四位大师的作品跨越时空在此同堂共奏,让作品自身发声,敲击中国艺术传承与演进的“七寸”——那深藏于笔墨形式之下,关于如何学习、如何转化、如何昂然自立的精神密码。

          想来将齐白石与三位前辈的并峙,恐怕是白石老人心底深处的窃喜。之于我们,百费心机与人脉将十余家艺术机构的作品汇聚一处,安排这样的同场PK也并不是要论什么输赢,而试图强调一个群体趣味的能量与相互的关联。我们更希望展览是鲜活的,仿佛有一只历史的大手从明代徐青藤那里抽出一根墨藤,穿过数百年风雨,又绕到八大山人的孤崖上,最后缠绵于吴昌硕的铁铸梅枝间。齐白石站在终点,把墨线捻成一股,轻轻一抖,哗啦啦铺陈在我们面前。构想虽好,如何实现呢?

          自然将画作化为了移步异景的园林景致。步入北京画院美术馆三层展厅,我们借由几扇门的意象,将时空瞬间压缩。展览第一单元开场便意在构建一个宏大的历史语境,让四位大师并置于中国艺术的璀璨星汉之中。而其中确凿的物证,莫过于徐渭的《杂花图》卷。《杂花图》卷像一场墨雨,从荣宝斋的库房倾泻而下。恣肆的墨色仿佛历经数百年而不见干涸,反而愈见其润泽,引得每一位到场观展的观众无不驻足。与之相呼应的,是展板展示的南京博物院藏徐渭《杂花图》卷上那方小小的“齐白石观”朱文印。齐白石的鉴藏印蹲伏在画卷一角,像一枚时间的邮戳——“我到此一游”,成为徐齐相会的明证。

          有了第一单元建立的历史视角,我们将带着观众进入“萍翁造化”的世界,聚焦齐白石如何将前人滋养融会贯通,最终从“草间”生活中提炼出独一无二的“造化”天趣。他是传统的集大成者,更是最富叛逆精神的创新者。他成功地、也是前所未有地将文人画的高超笔墨与题材的平民性、情感的乐观性融为一体。在这里,写意画的“意”不再是失意文人的孤芳自赏,而是对生活本身盎然的趣味与生命的蓬勃力量。

          白石老人将先贤的养分悄然融入笔端。在传统的框架内,注入了泥土的芬芳、人间的暖意与独有的幽默,于微末草虫、寻常果蔬中发现与表达“草间偷活”的诗意与“天趣”的神奇。这“红花墨叶”的鲜明面貌,正是其“造化”的真谛。齐白石的了不起,不在于开创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图式,而在于他为中国的工笔与写意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命质感——一种热烈、朴茂、乐观的乡土情怀与平民趣味。侯一民先生的总结最为精准:大巧与大拙的统一,大雅与大俗的统一。

          展厅最动人的角落,是1945年齐白石重临八大山人的那册鹌鹑。1920年的临本还留着“似”的拘谨,二十五年后,他已敢把八大山人的“白眼”翻成自己的样貌——鹌鹑还是鹌鹑,却多了三分烟火、七分慈柔。展柜与通柜之间,隔着的不只是玻璃,还是艺术家用一生把“学”炼成“变”的暗火。这也是齐白石对“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理念的自我实践。

          行至展厅四层,展览进入了承前启后的第三单元。吴昌硕的艺术,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上海这座新兴都市与文化熔炉的产物。他以如椽“铁笔”一扫清末画坛柔靡细弱之风,赋予了大写意花鸟画雄强、古艳、浑厚的新气象。齐白石虽未见过吴昌硕,但却从他那里取来了“金石”与色彩两把利斧,劈山引水,为已然固化的中国画坛带来又一生机。而他们又有所不同,吴昌硕的苍拙是书卷气的,指向金石碑碣的斑驳历史感;齐白石的苍拙则充满泥土的芬芳与生命的趣味,指向鲜活生动的现实人间。

          展览的终章,回溯至源头:“青藤雪个”。徐渭与八大山人,一狂放一孤冷,共同奠定了大写意绘画最为关键的精神内核——直抒胸臆、不拘形迹,将强烈的个体生命体验转化为不可复制的笔墨形式。徐渭深得晚明浪漫主义思潮滋养,其《三江夜归诗》墨迹纵横跌宕,汹涌澎湃的钱塘江犹如徐渭的人生际遇,怒潮奔流,满腔悲愤跃然纸上,我们恍然瞥见一位不羁文士,“笔底明珠无处卖”,只得将自己的半生血泪与艺术狂想献给这滚滚江潮。八大山人则走向另一极致。其笔下花鸟禽鱼充满象征与隐喻,冷逸孤峭的画面深处,是强烈的现实关切与超越的禅学哲思。“墨点无多泪点多”,八大山人的艺术是高度象征的,他将巨大的情感力量凝结于最精简的笔墨之中。

          如今的展览最重要的就是将学术思想以鲜活的方式转换为观者的新知。如三层展厅的正中,互动装置把齐白石的师承谱系做成一片可触摸的浩渺银河。指尖轻触,沈周、唐寅、石涛、金农……纷纷化作一颗颗星辰,闪烁着独有的光芒。观众自然会明白:所谓“传统”从来不是一条单行道,而是一座环形剧场——古人与今人互为观众,也互为演员。齐白石只是那座剧场里嗓门最大的报幕员:他报出“红花墨叶”,报出“平民的甜”,也报出“生命的辣”。

          在四层休息区,大写意花鸟画的“技术密码”在这里得到了更为直观的注解。驻足电子屏幕前,观众可聆听北京画院的老师讲解,可静观勾勒如何成型、皴擦何以造境、泼墨怎样酣畅、破墨如何氤氲。这些曾经秘传于师徒手眼之间的技法精髓,此刻皆动态演化,与展厅中悬挂的一幅幅真迹遥相呼应,仿佛古人的笔意正穿越时空,在光影中复活,流淌成一场无声的讲授。于是,这场展览成了一次精神的考古。我们挖到的不是陶片,而是四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徐渭的狂、八大山人的孤、吴昌硕的苍、齐白石的暖。

          “三家门下转轮来”就是这么一场跨越四百年的风神对话。然而,你可敢、你能像白石老人一样,先做古人的“走狗”,再做自己的主人吗?

          走出展厅,阳光正好,一叶知秋。

           (作者为北京画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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