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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志坚 | 用饱蘸阳光温度的画笔,定格时光褶皱里的暖

        作者:王志坚2025-07-31 08:56:38 来源:美篇@李钜江·湘潭艺术圈

          黔地的阳光总像块被溪水浸过的玉,温吞地贴在皮肤上。三十年往来,山坳里的路从羊肠缠成了玉带,吊脚楼的炊烟与高铁的白烟在天际交融,银饰的叮当从日常响成了节庆的回声。那些被时光磨旧的褶皱里,藏着我数不清的脚印——有时是松针铺就的软,有时是青石板磨出的亮,更多时候,是山风裹着菌子香,把记忆泡得发涨。

          山始终是那座山,溪流依旧绕着村走,只是阳光落在上面的样子,一年年换着新颜。它照过老妪鬓角的霜,也吻过孩童画板上的虹,把无奈与眷恋,都酿成了舍不得吞咽的回甘。


          一、扎佐的晨光与菌子香

          扎佐森林公园的晨光总带着三分腼腆,像刚沏好的云雾茶,温吞地漫过黛色的山脊。《岁华纪丽》里说“春阳布德泽”,这里的阳光却不似中原春日那般炽烈,反倒如黔地女子的笑,藏着三分羞怯七分暖。晴日里,阳光穿过松针的缝隙,在青石板上绣出细碎的金纹,踩上去像踏着一地碎星;骤雨来时,它便躲进云层,看雨丝把远山揉成一幅水墨画——那墨色是会流动的,浓处如黛,淡处似烟,待雨脚轻移,又悄悄探出来,吻湿的菌子伞上便滚着晶莹的光,倒像是给山珍缀了层碎钻。

          野菌的香是带着土腥的醇厚。当地人说雨后的菌子最是“得时”,我曾见挎篮的老妪蹲在林间,指尖轻捏菌柄一转,那肥嫩的鸡枞便离了土,伞盖里还凝着雨珠。这香气在阳光里蒸腾出白雾,和林间的负氧离子缠成一团,吸进肺里,连呼吸都成了享受。想起《菌谱》里“土膏松暖,雨润露滋”的记载,忽然懂了古人为何视山珍为天赐——在这里,连草木的呼吸都带着阳光的温度。

          我常在这里铺开画纸,笔尖蘸着阳光的温度。青绿是山的骨,赭石是土的魂,最灵动的是那抹流动的光。它让叶脉的纹路更清晰,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让溪涧的浪花泛着银,似孩童腕间摇响的银镯;连落在画布一角的鸟粪,都成了自然不经意的落款。旁有晨练的老者凑来看,说这画里的光“活泛”,像他年轻时在茶马古道上见过的朝阳——原来阳光的模样,从来都刻在人的记忆里。

          从扎佐到长坡岭,路虽不近,却因一桌山味成了念想。问及此地由来,原是贵铝集团的森林资源,后归国家森林公园所辖。老人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场飞来横祸让整片山林剃了光头,当时人人惊诧,百思不解。我听着,指尖抚过身旁新抽的松针,忽觉喉间发紧,遂赋《长坡岭忆旧事》凭吊:

          霞垂影外照岩坡,紫气萦纡小径过。

          仰慕松标心淡泊,深窥溪濑韵清和。

          化工顿使薪何在,春意频催树渐多。

          凉吹忽生愁绪远,身临奇境接云波。

          风过林梢,新松的气息混着阳光漫过来,倒像是时光在轻轻抚平当年的褶皱。


          二、观山湖的闲与青岩的趣

          转过山坳,观山湖的绿意换了副模样。城市的喧嚣被浓密的香樟滤成细语,阳光在这里格外慷慨,铺满草坪,也爬上广场舞者的银发。萨克斯的旋律淌过湖面,与蛙鼓、虫鸣撞个满怀,惊起几只白鹭,翅尖掠水时,带起一串碎金似的阳光。这光景倒应了韦应物“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闲逸,只是多了人间烟火,反倒更添生趣。

          那日,表侄夫人芳华带着外孙女小可乐来游。小姑娘是个小画家,很快将景致收进画纸,满纸花卉缠着竖式蓝线,透着孩子气的自信。路过的游人围着画板争执太阳雨的颜色:扎羊角辫的她蘸了明黄,说太阳该是暖暖的圆;戴眼镜的男孩要掺钴蓝,“雨丝里的太阳会发抖”。我笑着加入,指尖的颜料混着阳光的暖,在纸上晕开——青山绿水间,半透明的雨帘里,太阳正温和地眨眼,把光洒向每片叶、每张笑靥。忽然想起《诗经》“雨雪霏霏,杨柳依依”,原来阴晴之美古人早懂,只是孩子眼里的光,比诗句更鲜活。遂作《游观山湖偶感》:

          和风皱水縠纹晞,白鹭汀烟自忘机。

          米派天工元自趣,何须壮阔石梁飞。

          阳光依旧温柔的午后,我们往青岩山去。这座明代古镇曾是茶马古道要塞,石板路上的凹痕里,还嵌着马帮的蹄印。《徐霞客游记》说黔地“城郭依山,商贾辐辏”,果然不虚——卤猪脚的香漫过巷弄,苗族银饰店的铃铛叮咚,穿汉服的姑娘提着裙摆走过,与墙角晒太阳的老妪相映,倒像是时光在此打了个结。

          我对民俗工艺向来痴迷,与道友魏怀亮逛进一家木雕铺时,一尊寿星像撞入眼帘:额头隆得夸张,胡须蜷曲如虬,手中佛帚飘飘欲飞。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便问店主:“这是岩柏?”精瘦的老头眯眼笑:“您老有眼光,山里老料,雕了仨月。”正琢磨价钱,姜向东凑趣:“主席要把寿星揣回湖南沾仙气?”夫人在旁乐:“他见了木雕就挪不动腿,家里博古架早堆成山了。”一番讨价还价,终以一口价成交。兴之所至,赋《青岩古镇纪游》:

          夏到黔南探古迹,坊隅斑驳勒碑成。

          遗踪颓俗连西粤,旧日故垒尚宿兵。

          阁下天枢书意远,街头地轴岁寒情。

          雕栏画栋镌幽处,深巷门楣锁客行。

          老头用塑料袋把寿星裹了三层,说:“沾了青岩阳气,保准您越活越精神。”拎着木雕走在石板路上,阳光从屋檐缝里漏下来,落在寿星的银须上,竟像撒了把金粉。


          三、博物馆里的时光琥珀

          贵阳新城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流云,几步之遥的博物馆内,时光正以另一种姿态呼吸。表侄成青说这建筑是“现代的山”,钢骨水泥里藏着黔地十万年的晨昏。穿过旋转门的刹那,仿佛掉进时光的琥珀,外界车鸣被隔绝在玻璃外,只剩展品在柔光里舒展年轮。

          新石器时代的陶片在展柜里泛着哑光。一块绳纹红陶的边缘还留着指印,像先民刚放下的余温。标签写着“牛坡洞遗址”,我盯着交错的绳纹出神——或许是某个母系氏族的女子,蹲在篝火旁捻麻线缠陶坯,把春种秋收的盼头,一圈圈织进湿润的土纹。她不会想到,八千年后,这团泥土会被灯光捧着,让陌生人猜度她指尖的力度。旁边的三孔骨笛泛着象牙白,据说能吹简单音阶。闭上眼,似有洞外的风穿过竹林,与笛音缠成一团,惊飞了岩画上的羽人。

          苗族服饰展区像打翻了彩虹缸。一件百鸟衣挂在旋转台上,银片缀成的羽翼层层叠叠,阳光透过玻璃照上去,晃出细碎光斑,像有群雀展翅。标签说这是“牯藏节”盛装,每片银饰都刻着家族迁徙史。凑近看银链接口,錾刻纹路细如发丝,忽然想起扎佐的菌子——同是大地馈赠,一个滋养肉身,一个装点灵魂。展柜下的视频里,苗家女子用蜡刀在布上绘图,蜂蜡遇布即凝,像给白布镀了层月光。这蜡染手艺,原是与时光签订的契约,让古老图腾在现代织物上继续游走。

          最让人心头发沉的是悬棺展区的拓片。暗红色棺木嵌在峭壁岩缝里,照片里的山风掠过棺盖,仿佛能听见木头开裂的轻响。说明牌写着“濮人遗迹”,距今两千多年。古人如何把棺木抬上绝壁?是想让逝者接近神灵,还是怕尘世惊扰?望着拓片上模糊的纹饰,忽然觉得那些棺木像停在悬崖的鸟,羽毛虽已风化,仍保持飞翔的姿态。成青说现在有些悬棺已被保护,游客只能远观。或许这样最好,让逝者在山风中守着安宁,不必被尘世目光反复打量。

          三楼书画展透着墨香。郑板桥竟也画过黔地的竹,笔锋比江南竹更显瘦硬,竹叶带着斜斜的韧劲,想来是见过黔山风雨。北宋韩琦《楷书札卷》明代唐寅《长松泉石图轴》格外耀眼;本地画家的作品更接地气,《苗寨春耕图》里,牛蹄踩着水田里的阳光,戴银饰的妇人弯腰插秧,发间银梳晃出细碎的光。画角题字“春阳不择地,处处皆发生”,倒像是对这片土地最好的注解。

          走累了歇在展厅长椅上,透过高窗望见远处楼盘拔地而起,塔吊长臂在阳光下划着银弧。忽然明白,博物馆不是时光的囚徒,而是文明的渡口——陶片、银饰、棺木、墨迹,都曾是鲜活的存在,如今在此稍作停留,只为让后人知道:这片土地上,阳光怎样照耀过先民的额头,他们又怎样把阳光的温度,一点点刻进石头、金属与纸张。就像此刻,透过玻璃的阳光落在我手背上,暖融融的,与千年前照在濮人身上的,原是同一缕。


          四、雨雾中的赤子心

          观山湖的湖面漫着薄雾时,零星雨丝斜斜织下来,打在写生本上洇出细晕。游人渐次散去,牵孙儿的老人把折叠凳塞进包里,我也收起画笔,看阳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它许是知道,这半日惬意该暂告段落了。

          雨幕中驶往遵义的路,像穿行在时光隧道。车窗外的青山被洗得发亮,革命圣地的牌坊在雨雾里透着庄重,像位沉默的老者。踏入遵义会址的刹那,雨声仿佛都轻了,木楼灯光映着泛黄文献,老一辈革命家的笔迹力透纸背。站在当年的会议室里,指尖抚过粗糙桌沿,忽然想起家乡的稻田——那位从韶山走来的同乡,正是在这里点亮了燎原星火。墙上照片里,他穿着粗布军装,目光如炬,窗外雨丝恰在此时斜斜掠过,倒像是历史的回响,让心底敬畏又深了几分。同行的表侄说:“这雨下得应景,当年红军就是在这样的雨里,走出了转折的一步。”望着墙上地图,那些红色箭头在雨雾中仿佛活了过来,原来有些阳光,是从风雨里焠出来的。

          暮色把桐梓染成黛色时,我们围坐在木桌前。央视热播过的烧锅鸡、酸汤鱼,热气混着折耳根的香,驱散了雨的微凉。店主是位胖大姐,操着带川味的黔语:“你们来得巧,这折耳根是今早从坡上掐的,鲜得很!”说着往锅里丢了把鱼香菜,汤面顿时浮起一层绿。想起《黔书》“苗家嗜酸,以汤煮鱼,味极鲜烈”的记载,低头尝了一口,酸辣鲜烫直冲天灵盖,额头冒出汗来,倒把一路疲惫都冲散了。

          倦意袭来,蜷在躺椅上欲睡。一日游览收获满满,却辗转难眠,许是这环境太惬意,索性捋了思绪,赋《黔城消夏》遣怀:

          黔城路转接云巅,爽气松风入远烟。

          蜗角虚名归逝水,鹿台大火赋奇传。

          车轻路坦不妨语,莺啭林深疑有仙。

          造物休言多作剧,潭州此刻热如燃。

          写完倒真倦了,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本地新朋友明华先生领我们游桐梓近郊。先到娄山关,山坡书墙刻着毛体书法,成青笑着说:“您给我写的草书,内容正是《长征》。”我们对视一笑,在娄山关合影。再往小西湖去,这方湖水像被溪涧水声唤醒的。崇山峻岭间,溪流如银带缠绕,急流坠成瀑布时,水雾里浮起一道淡虹。踏上玻璃栈道的刹那,腿肚子有些发紧,低头是深谷,抬头是流云,身旁同伴举着相机笑:“王老师别怕,这玻璃比您的画板结实多了!”镜头里的我,眉眼藏着紧张,却也映着山巅的光。栈道尽头的观景台有块石碑,刻着张学良先生的诗:“山居幽处境,旧雨引新欢。”同行的老魏叹道:“可惜行色匆匆,没能细访张先生的纪念馆。”我望着湖面上的烟雨,说:“留些遗憾也好,下次再来,便多了个念想。”湖畔合影里,我们身后是朦胧湖山,身前是彼此眼里的光。


          五、文脉里的阳光味

          返回贵阳的晚宴上,包厢灯光暖融融的。我展开那幅水墨牛图时,朋友眼睛亮了:“这牛的筋骨里,有贵州山的硬朗!”我将画送给成青的朋友,想起在黔东南千家苗寨写生时,吊脚楼的炊烟、清水江的晨雾都曾落进画纸,朦胧中总藏着牛的影子。我笑着说,从前没专门研究过牛的画法。酒过三巡,说起杨长槐先生,朋友叹道:“杨老画的黔山,墨里有水,笔里有魂。”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画,是在齐白石纪念馆,那幅《黔山滴翠》里,阳光透过竹林洒在溪水上,竟像能听见叮咚声。“他说过,画山水要懂山的脾气,贵州的山外柔内刚,就像这里的人。”握着酒杯看满座笑脸,忽然明白,山水的魂魄里,原也藏着人情的温。

          席间老表姐姐冬桂笑呵呵说话,也许她并没有听懂我们在说啥。“志坚弟弟的画有影响,了不起!多来贵州,随时欢迎你。

          新的太阳升起时,华艺美术培训学校里,学生们的笑脸比阳光更明媚。墙上的习作里,有扎佐的汉子,有苗家老大爷,还有石膏头像与静物色彩。一个梳丸子头的学生侧身让我看她的画,虽没说话,我却用手势肯定了她的作品。画上以灰为基调,果盘与杯盏的衬布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愉悦。想起青岩的木雕寿星,想起遵义会址的灯光,忽然觉得文脉传承就像这阳光,一程程接力,一程程明亮。这时,邀我入黔的东雷兄弟邀我与校董、校长合影,老师们纷纷涌过来挤在身旁。快门按下的瞬间,阳光从校门折射过来,落在每一张笑脸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离别的那日,贵阳的阳光格外慷慨。东站人流里,送别的亲友让我两手不空:左手推着行李箱,右手拎着他们送的贵酒。“这是贵州的阳光酿成的味道,带回去给湘潭的老友尝尝。”我和夫人推着行李箱,转眼被人潮冲散,她在那头挥着手笑,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镀了层银。最终各乘一列高铁返程,隔着车窗挥手时,见她手里还攥着小西湖的合影——照片里的我们,身后是烟雨朦胧的湖山,身前是彼此眼里的光。

          夜色漫上列车时,忽然念起独处的滋味,遂作《享受寂寞》:

          静对清寥意自扬,残寒阶下待新芳。

          虫声暂歇幽思寂,唤得东风百卉香。

          列车驶离贵阳,我打开包,青岩的寿星正对着我笑,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银须上,暖融融的。忽然想起《菜根谭》的话:“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这趟贵州之行,阳光总在恰到好处时出现,照过扎佐的菌子,映过观山湖的浪,淋过遵义的雨,也吻过孩子们的画。原来最温和的阳光从不是烈日照耀,而是藏在山水里,落在人情中,焐在心底头,像那尊青岩的寿星,带着烟火气,也带着生生不息的劲儿。

          文/王志坚,2025年7月27日于贵阳观山湖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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