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立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是我国老一辈国画大家汤文选先生，汤立自幼受到良好的传统文化熏陶。但是1957年的政治风暴将汤文选及全家卷入社会悲剧的深渊，作为长子的汤立也经历了人生的大磨难。但命运的坎坷却铸就了汤立坚忍不拔的意志。半个世纪的岁月疾逝而去，已过天命之年的汤立，回首过往，慨然书写到：“风雨纵横豪气生，坎坷平生耳目清；含英咀华残灯泪，我写江山无限魂。”
上世纪80年代，汤立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工艺美术专业，当时，中国画坛正经历着各种艺术思潮的激烈冲撞，西方艺术的各种观念与形式纷纷引进国内。也许，正是各种思潮的鼓动，召唤着激越的创造意识，振奋了他大胆探索的双翼，汤立在中国画领域作了多种形式的探索与实验、包括对西方艺术的学习和借鉴。出版于1990年的《汤立作品集》是他80年代创作的总结，画集中作品呈现出多种面貌，其中不乏成功的创新，画风画法也透露出自然生成的中国文化的底蕴。
进入90年代，经过各种艺术思潮洗礼后的汤立以一批中西结合的作品多次应邀在国外举办过个人画展。国外的艺术交流，开阔了他的艺术视野，引起了他的反思。那段时间，他学习、研究美术史论，分析中外各种文化现象，并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进行冷静的哲学思考和艺术发展路径上理智的比较和选择，最后，他毅然决然地向民族文化艺术的回归——以开放的心态将自己的艺术生命之树，带着茁壮的根须，深深扎根于丰厚肥沃的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
他通过画集和原作，体悟前辈大师的艺术真谛；研读历代文论，以强化传统文化底蕴；他十分重视书法艺术的实践，以锤炼自己的笔墨功夫；同时，他仍然关注当代西方艺术的现状及发展，以探寻人类文化艺术发展的共同规律、和在全球化背景下民族文化身份的确立。
汤立初习花鸟，其父让他由任伯年小写意花鸟入手，绳之以规矩，沐之以清气，然后，再习吴昌硕、八大山人、齐白石。任伯年的清健精妙，吴昌硕的老辣苍润，八大的冷逸清迈，齐白石的朴拙天真，使他倍受灵启。
功夫、学养的积累，加上天机灵性的培植，曾几何时，汤立一触即发，如脱疆之马，在中国大写意花鸟领域飞蹄奔突、左右驰骋，并逐渐显露出与其父汤文选先生画风廻异的艺术个性。汤文选先生的作品，博大沉雄、朴厚老辣，注重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追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因而，气度豪迈而本真自然，粗笔大墨而精妙传神。汤立的作品则是萧散、空灵、淋漓、洒脱，似乎在摒弃纯客观的机械摹写，而在笔情墨趣之外、时时透露出静穆的禅意和深沉幽渺、“澄怀观道”的灵境，因而，画面大开大合，超拔脱尘。
从艺术形式上看，汤立的简笔花鸟，结缘于八大，但又不是八大。八大山人简、清、空、迈，表现出他落寞出世、清寒冷逸的心态。而汤立简、静、空、逸的画面中，涌动着一种内在的活泼泼的心灵飞跃。汤立的作品“极简”与“夸张”相协调，“暗示”伴随着“象征”，以现代构成意识和精神张力力图穿透古今流转的时间隧道，以求最大限度地拓展画面空间，作大块文章。其用笔之纵横捭阖，用墨之淋漓酣畅，如舞如泼、如狂如醉，罕见于前人。画面产生的强烈振奋感和动情力，展卷令人惊慕。
《荷塘立鹭》，写孤鹭劲草，独立寒秋，鼓胸蓬翅，偏立于画之一方，画面空灵，章法奇魄。《秋兰八哥》闭目于石颠，极静生极动，形静而神游。《残雪》画幅的上方，从左至右一片寒鸦，或闭目、或惊诧，下部松枝参差，铁钩银划，整幅画面悲寒惊恐，却一派静穆肃杀。《观云图》中的老鹰取极简之法，虚实相生，似睥睨寰宇，放神八极；其超然之姿、昂然之态，有似神鹏；使笔运墨，巧用宋代山水之“米氏烟云法”、齐白石之“雨余山”积墨法；巨鹰全身周体，时有缺落和空白，幻化出一种雄伟而玄秘的意象。另有《雨打芭蕉》、《醉罢东风》、《赏秋》、《风月清晖》等，均是寥寥数笔，笔虽简而意幽远，近似八大，又绝非八大，故有“求与古人合，能与古人离”之自白。其夸张、剪裁、组织之法，与古人差之毫厘，乃见信马由缰、独行千里，个性风采，咄咄逼人。
汤立画山石，敢于将古来“曲线园角范式”破解为“直线方角构成”，往往粗笔勾勒，不皴不擦；画老松，不忌重叠辐射，如巨龙爪趾，四方拓延；画藤萝，则依势放笔，行如惊蛇。这些形式语言的夸张与强化，图形图底，知白守黑，构成了现代意味十足的水墨图画。
汤立作画，即兴落墨，随机生发，充分享受着直觉性冲动在创造过程中激发的审美快感。“耷非耷，齐非齐，掷笔大笑墨淋漓；非我轻狂非儿戏，我有我法会天机。”（汤立诗）——这就是一幅豪情满怀，痴笔醉墨的自我画像。
近百年来，由于我们民族经济的落后而导致了文化的自卑。受西方文化强势冲击，中国传统文化式微，中国大写意花鸟画艺术日渐衰落。
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汤氏父子坚定地提出了“既超越传统，又纯粹中国气派”的艺术主张，他们砥砺前行，勤奋耕耘，在当代中国大写意花鸟画领域里的开拓创新，成就斐然；其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独特风范和时代担当，犹闻钟磬共振，遥感惊雷。
毫无疑问，他们父子二人的艺术成就，将会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靓丽的篇章。
（文/孙美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