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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永安丨写生就是回到绘画问题的本源

        作者:姜永安2025-06-20 08:37:59 来源:江苏省国画院

          物业  97cmx185cm  纸本水墨  2024年

          年轻时,偶然看到康南海为徐悲鸿题“写生入神”,便对“写生”多想了点,年过半百了依然还沉浸其中不想自拔。

          古人早见“写生”一词,浡沸于宋论,起初多用言花鸟。今之“写生”乃百余年前西方泊来,随新学弥散,扫清末画学袭古临摹之衰而渐成现代学院之切要,至今仍沸声活活且饶有话题。叠合古之“写生”词汇之前近代国人曾称此泰西之法:“看物对画”“按天然物写真”“见物抄形”“对物写真”等,盖以形容现场之应物传真、对物实写也。实写旨在写实,清末民初推而行之是以西方之求真求实“挽今日浮华颓败之恶风”[1]。

          “中国画既以写生为根柢,发源甚早”[2],唐宋多为写生家,元以后渐以临摹为法度。循名责实,古之“写生”其义重在“生”字,“写生即写物之生意也”(清﹒方薰)。又不同西法之处还在古人师造化的方式与意图更多着力游目观想、目识心记、妙会物我而能“以资笔法思致”[3],然后默想追写、“重行组织”[4]以得“象外”之意为要,不特专注于现场之驻足停视对象之当下。

          近代以来我们两次的写生浪潮,一为“写实”,一为“生活”;前者指向“科学主义”后者指向“现实主义”,由之沉积下来的成果已然成为我们今天要认真面对的新传统了。

          时过境迁,与民初以现代和民族为叙事、新中国以社会主义建设为背景而向西方和中国传统考量的问题情境不同,新的视觉经验和知识不断加载绘画的视野,同时给予我们新的表现需求和写生意向,所以写生是个动态的、不断更新的课题。对中西的比较和发见也须要在新的认知下来回视,不能滞守在过去的认识里南辕北辙、老生常谈。

          写生的底质是“看”, “…from life or nature”[5],向对象看去也即是从对象来。“看”既是方法、视角,也关及观念视野,或直观中切近真实,或在观察中透视本质,都是以视觉理解世界的方式,人看到了什么取决于看它的方式和意图。“看”是绘画主体与对象的交互。作品则是交互的显见,可以迅捷的,也可以像Lucian Freud那样长时间生物学般地凝视,或者如Paul Cézanne朝向圣维克多山删拨杂芜的反复观照之观看密度,还有Giacometti通过质疑、确认和抹去重来的寻觅呈现或者说遗留在画面的视觉残余,更极致者如Francis Bacon自画像般地将自己嵌入George Dyer的注视中,并扭曲成自我的反观,尽管他同时借助照片。Giorgio Morandi写生中无生命的瓶瓶罐罐则映射出他静观形下的形上之“眼”,由“形”至“象”,近似而又异于我们古人的“看”法。 “看”是探索,开放的“看”让绘画敞向视觉的无限性,使“可见”者可见又让“不可见”成为可见。

          艺术不高于生活也不低于生活,两回事儿,但艺术在生活之后。深入生活并不是走进的巷子多深,而是观看介入的深度;深入描绘并不是刻画的多细,而是情感嵌入的深度。同样,“现场”很重要,但并不是现场的写生就一定能够显见在场感。

          写生就是回到绘画问题的本源,逃离形式变幻的虚空和抽象,格式化般还原绘画的真实。“写生即创作”,或者说写生作品化,就是把写生当作一张独立的“画”或“作品”对待,它是关于朴素而纯粹的“创作”,同样可以承载丰富与深刻并吸引你的注视、探寻、联想或者更多,而不仅仅是矮化为练习或另一件不在场作品叙事的“用处”或“附件”。反观我们所经常探讨的所谓“创作”却越来越被修饰、经营和计算的远离绘画的意味和创作自身了,像一个艺术之外悬置的、异形的图像。我想这大概也是时下写生热的原因之一吧。

          Paul Cézanne说“艺术是个人的知觉”。绘画的看见本质上是绘画主体的视觉选择,想或喜欢看见的,然后在画面上流连、显现这种“偏见”。偏见是独特、生动的,各种丰富而深入的偏见集合成绘画的景观,写生是培养“偏见”最好的方式。

          写生是具体的,对象不同手法不同。写生又是有意向的,不同的意向有不同的方式,包括材媒。所以没有一概而论和必须的模式,每个人都应该建立自己独特的方法和逻辑。唯一确定的就是写生是基于某个自然对象的观看而生成的绘画,彼此凝视而同在的。

          Al的扩张和图像的冗余倒逼绘画更需要贴近“人”,如同身体的感受。个人体验才是绘画的座落,写生是当下的体验,不可复制的每一个当下,不可制作的情感痕迹和质感,这是Al无法同质化的,质感自明了你的在场,Al生成不了在场感。写生,人与观看之间、画家与对象之间一手的交流,这种老套,未来既是一种抵抗也很可能是绘画最后的意义和尊严。

          源自“观看”的、显现“绘画”的和关于“个人”的。“观看”比绘画更有价值,“绘画”比笔墨更有价值,“人”比图像更有价值,“个人”比人更有价值。写生亦如是。

          “与生人相对偶,有似于人”[6]。在当下这个独特的图像时代和人文情境里,面对一个人写生,图像和真实的关系、意义又是什么,时代让这些问题变得陌生而新奇。


          [1]1915年陈独秀在《新青年》1卷4号通信中提到:“吾国文艺犹在古典主义、理想主义时代。今后常趋向写实主义。文章以纪事为重,绘画以写生为重,庶足挽今日浮华颓败之恶风。”

          [2]俞剑华《写生之研究》中提到:“中国画既以写生为根柢,发源甚早,流衍甚久,而终为临摹所篡窃,以致今日画界只知有临摹,不知有写生。”

          [3]北宋《宣和画谱》卷十八记易元吉:“故心传目击之妙,一写于毫端间……又尝于长沙所居之舍后,开圃凿池,间以乱石丛篁,梅菊葭苇,多驯飬水禽山兽,以伺其动静游息之态,以资于画笔之思致,故写动植之状无出其右者。”

          [4]俞剑华《写生之研究》:“游某处之山,不必面对某山作画,只于游完以后,全山景象,宛在目前,于是撷取精华,去其糟粕,重行组织,画出以后,一望而知为某山,然实考之则又不似某山,此种遗貌取神,不即不离的写生方法,乃国画之特长,为西洋固定方法所不及。”

          [5]英文中没有直译的词,“…from life or nature”较为准确对应“写生”一词,如drawing from life or nature、 painting or sketching from life or nature、to paint directly from life or nature、Outdoor sketching from life or nature.

          [6]《孟子.梁惠王》:“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像人而用之也”。赵岐注:“俑,偶人也,用之送死”。郑玄释为“与生人相对偶,有似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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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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