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满是中国古代用于储存钱币的一种罐状容器,其名称源自“满则扑之”的特性——容器仅有一个投币入口,无取出通道,储满后要击碎罐体方能取钱。这种设计体现了古人提倡储蓄的理念,暗含“聚财需节制”的警示。扑满形制多样,早期多为灰陶制品,顶部设长条形投币孔,部分腹部开小孔,用于穿绳悬挂或观察储钱量。随着历史的演变,扑满的材质也趋向多样,有陶质、瓷质、竹质等。
扑满最早可追溯至产生于战国晚期至秦代的“缿”。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竹简《秦律十八种·关市律》中记载:“为作务及官府市,受钱必辄入其钱缿中,令市者见其入,不从令者赀一甲。”根据该条律记载,当时的商贩在买卖交易中,所收钱币必须投入“钱缿”里,以便官吏统计收入,按比例纳税。此时的“缿”不仅具有暂存钱币的功能,还有着记数的“衡器”性质,可称为盛钱器或衡钱器,已初步具备储钱器物的形态,因此被视为扑满的雏形。
扑满在民间作为储钱罐广泛使用大概是从汉代开始的,据《西京杂记》记载,扑满“以土为器,以蓄钱,具有入窍而无出窍”。以后的两千多年中,历代均有形制、材质各异的扑满。各地的称谓也有所不同,北方称“闷葫芦罐”,南方则称“哑巴罐”。
汉代扑满以泥质灰陶为主,器身素面无纹,造型简洁,便于批量生产。至唐代,经济繁荣催生了扑满的审美升级,器身开始出现刻划纹、彩绘等装饰,形制也趋于扁平化,腹径大于高度,整体更显稳重。宋元之后,随着纸币的出现,扑满逐渐减少,器形也有了很大变化。到明清时期,扑满的功能性逐渐退化,但仍然存在于大众社会生活中。其制作工艺渐渐流程化,形制也日趋定型,多呈现圆形顶、腹径宽、底座窄的特征。
扑满不仅满足人们日常储蓄需求,也被赋予哲学与伦理意义。《西京杂记》载,汉代丞相公孙弘刚入官道时,友人邹长倩送给他一个扑满,并在赠词中说:“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具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土,粗物也,钱,重货也。入而不出,积而不散,故扑之。士有聚敛而不能散者,将有扑满之败,而不可诫与?”意思是:扑满是陶土做的容器,有入口,没出口。当钱塞满了,就会被击碎。土是粗糙的东西,钱财是宝贵的东西。扑满只知收入而不付出,只知积蓄而不释放,所以才会被击碎。有的人只敛财,却从不散财,最后就会像扑满一样,这难道不应该引以为戒吗?公孙弘为官后恪守节俭、散财荐贤,成为西汉首位以丞相封侯者,其事迹被后世视为清廉典范。
“夫惟哲人,罔有败德。几杖攸诫,盘盂见勒。容过于镜则照穷,任重于才则道塞。多藏必害,常谨不忒。兹扑满之陶形,假埏埴以为灵。其中混沌,窍开兮沈以默。其外空蒙,忽合兮烱而青。藏镪符于神论,固垒同于道扃。谦以自守,虚而能受……”唐代名相姚崇曾以《扑满赋》为题,深入探讨了人性的贪婪问题,并倡导“谦以自守,虚而能受”的为官之道。唐人齐己在《扑满子》一诗中说:“只爱满我腹,争如满害身,到头须扑破,却散与他人。”警示人们过度敛财终将招致灾祸。宋代陆游也曾作“钱能祸扑满”诗句,抒发情感、警示世人。明代《菜根谭》以扑满喻示“宁处缺,不处完”的人生智慧,强调谦逊与节制的重要性。
此外,扑满的“只进不出”特性,与古代方孔钱的流通属性形成矛盾,暗喻财富积累的辩证关系。陶土的材质象征质朴,与钱这一“重货”形成对比,提醒人们物质追求需要与德行相平衡。今世出土的扑满多为残器,底部被凿孔取钱,印证着“自古无完躯”的宿命,呼应了“满招损,谦受益”的传统哲学。
我国古代民间通过扑满培养节俭习惯,正如现代家庭常以储蓄罐教育子女,延续扑满“积小流成江海”的储蓄智慧。在移动支付盛行的今天,扑满及存钱罐的实体形态虽式微,但其倡导的储蓄精神仍具现实意义。如荀子所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点滴积累的理念适用于个人理财与可持续发展。而除了节俭美德的传承,扑满更可作为廉政文化的当代诠释,发挥其警示意义,在反腐倡廉中焕发生机。事实上,现代廉政教育中,扑满常被用作“俭以养德”的象征物,提醒公职人员保持清廉本色。
扑满穿越时光,从储钱器具升华为文化符号,承载着中华民族的节俭传统与廉政智慧。其“满则扑之”的特性,既反映了“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亦是对人性贪欲的永恒警示。在物质丰裕的当下,重思扑满的哲学内涵,或能为个体与社会提供一份“守缺”的清醒与谦逊。
(作者系湖北省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