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探讨了美国当代艺术家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绘画语言的形成过程，分析了他绘画中的诗意结构与形式美学。从现实主义到极简风格，卡茨从诸多画家身上汲取养分，将身体性的动作节奏转化为视觉层面的节奏感知，最终形成了冷静而克制的诗性绘画。
【关键词】亚历克斯·卡茨；节奏感知；诗意绘画语言
艺术成长之路
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1927年出生于纽约，曾先后在库珀联盟艺术学校（Cooper Union Art College）与缅因州的斯考希根绘画雕塑学院（Skowhegan School of Painting and Sculpture）学习艺术。卡茨是一位难以被归类的画家，有人曾认为他是“波普艺术家”或“美国现实主义者”，评论家普遍认为不能完全将他归入任何一类，但大多数人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作品以简洁的方式呈现了美国文化与风景的诸多方面。“他的绘画是关于美国的‘警句式图像’（epigrams about America）——独到而精练。”而他自己说：“我想做一幅能与他们所有人抗衡的画……想画正摆在我面前的东西。”
1954年，卡茨的第一次个人绘画展在纽约的火车站举行。20世纪50年代，各种艺术运动获得了空前发展，面对纷繁的艺术世界，卡茨反其道而行之，抛弃了学院里的抽象表现主义风格，开始对着物象写生。20世纪60年代初，在已具备较好技法基础的前提下，他曾尝试效仿德库宁、毕加索和塞尚作画，但渐渐觉得这与自己的性情不合，便开始向巴尼·纽曼的艺术风格靠拢。而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最终，他认为自己需要探索他人未涉足的领域，尝试以可行的方式表现当代社会。在作为画家的头十年里，卡茨承认自己毁掉了1000幅作品。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卡茨逐渐成长为一名成熟的艺术家，试图创作出更具自由度的作品，他希望画出一幅“比他想象中更恒久”的画面。卡茨的作品看似简单，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作品更凝练，也更贴合其创作个性。
过去的十年里，卡茨的艺术被广泛接受，并影响着众多年轻一代的艺术家。2007年，卡茨在纽约州立博物馆举办个展。彼时，80岁的他从小众艺术圈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美国主流画家之一。卡茨尤其受同胞艺术家和年轻艺术家的喜爱。起初，很少有人购买他的画作，如今他已成为各大收藏机构收藏作品最多的艺术家之一。这些收藏机构包括纽约惠特尼美术馆、大都会博物馆、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马德里索菲亚女王美术馆、伦敦泰特美术馆、波士顿美术馆、纽约现代美术馆、华盛顿史密森尼博物院、费城美术馆等。
如今90多岁高龄的他依然高产，但自始至终，他都坚持自己的艺术风格。他将绘画的表现重心从内在转向外在，对他而言，“表面”是一个极具重要性的概念。他认为绘画的创作过程与技术手法固然复杂，但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图像应足够直接。因此，他追求更高效的创作方式，希望呈现的是万物的图像力量，同时营造出一种“似乎人人都能画出来”的视觉效果。他曾言：“图像易逝，风格永存。”
独特的绘画风格
年轻时，和许多纽约艺术家的起步阶段一样，卡茨曾在广告与插画界工作，也与纽约的先锋艺术家有过接触，但他并未完全融入当时的抽象表现主义体系，也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现实主义画家。卡茨作品的一大特点是大胆简化图像，且常以近距离特写的方式呈现。他于1966年创作的《斯科特与约翰》（Scott and John）及《皮特与琳达》（Peter and Linda），与波普艺术家利希滕斯坦（Lichtenstein）、罗森奎斯特（Rosenquist）乃至沃霍尔（Warhol）的作品看似相似，但细究之下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波普艺术——卡茨只是借鉴了当时美国广告牌与杂志插图中的视觉语言，他本人也曾为《十七岁》（Seventeen）杂志绘制插画。这些视觉语言受到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美国精确主义（Precisionism）绘画风格的影响，该流派以乔治娅·欧姬芙（Georgia O’Keeffe）与罗尔斯顿·克劳福德（Ralston Crawford）为代表。
卡茨的绘画与摄影联系密切，却并非“摄影式”绘画。自托马斯·艾金斯（Thomas Eakins）以来，美国具象绘画便开始受到摄影的影响，这一点在卡茨的作品中主要体现在构图方式与色调简化两方面。他的作品《立面2》采用斜角裁切式构图，更接近摄像机的视角，而非人眼的自然观看方式。好莱坞电影也对卡茨的创作产生了影响：尽管他并非叙事性画家，但有些作品的画面，如《婚礼》（1999），犹如从电影场景中截取的片段。
卡茨曾说：“我喜欢画的图像，简单到人们无法回避，却又复杂到难以捉摸。”他的风景画更接近后抽象主义风格，从中可发现抽象与具象之间有趣的张力关系。
卡茨创作过许多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的树木题材作品：是画中的树看似抽象形式，还是这抽象形式看似一棵树？这一思考，微妙地改变了人们的观看逻辑。
卡茨的绘画极具自由度，画面中大量的极简空间为观众预留了充足的想象空间。因此，尽管他的作品多聚焦于“表面”的呈现，却仍能引发观众深刻的思考，而非流于浅层的视觉观感。在他的风景与肖像画中，背景常被极度简化为大片纯色，人物与物体仿佛飘浮于其中。尽管他并未提及是否受到中国传统绘画“虚实相生”理论的影响，但他作品中大片的纯色空间，恰似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留白，象征着“空气”“光线”等自然元素，同时通过这种“留白式”处理营造出画面的呼吸感与节奏感，更多地传递出一种静默的氛围，以及人伫立其中的存在感与孤立感。
卡茨从弗朗兹·克莱恩（Franz Kline）的绘画中习得“速度”，从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作品中窥见“光线”。他偏爱快速绘画，原因之一便是对光线的捕捉——他热衷于描绘自然光，而特定时刻的光线质感转瞬即逝。画面中的光感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卡茨着力表现的正是光与色的交织。他作品中传递的情感体验，尤其是光线，带有一种强烈的冲击力，但他并非过度执着于绘画的形式本身，更倾向于展现光线所蕴含的能量，而非悲戚的情绪。他提到，这种快速作画的方式与中国书法一脉相承，皆为一气呵成，不做多余修饰。中国书法中的节奏性与流动性，亦是卡茨视觉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他而言，这并非一种单纯的技法，而是一种思考方式。
此外，卡茨从杰克逊·波洛克的绘画中不仅发现了光线，还体悟到了“感觉”（sensation）与力量。波洛克关于绘画的诸多理念与他不谋而合，这些共识成为卡茨始终追随并坚守的创作准则。卡茨年轻时便被波洛克的作品吸引，并深受其“感觉即行动”理念的影响。他曾坦言：“波洛克让我明白，绘画必须关乎感觉——一种你在身体中感受到的，而非刻意描绘的东西。”不同的是，波洛克的“感觉”通过身体动作的爆发得以显现，而卡茨的“感觉”则借助冷静的平面化处理、造型简化与节奏控制来传达。卡茨将波洛克的“感觉性绘画”定义为一种“感官极简主义”，若借用德勒兹在《弗兰西斯·培根：感觉的逻辑》中的术语解读，波洛克的“感觉”是“暴力”的感知，而卡茨的“感觉”则是“节奏”的感知[1]。
日本艺术对卡茨的创作也产生了影响，尤其是漆艺与屏风画。他创作于1968年的《沼泽枫树》中，树干与树叶轮廓清晰，背景被简化为大片单色，突出了主体树干，这一特点与日本漆画中“单色背景衬托主体形象”的表现手法相似。而1994年创作的《白杨树》（Poplars），则让人联想到长谷川等伯（Hasegawa Tōhaku）的《松林图屏风》。
肖像与时尚
卡茨的绘画并非叙事性的，他致力于呈现的是“当下”与“此时此刻”，这一特质与时尚的“当下性”不谋而合。因此，无论是风景画还是极具时尚感的肖像画，都洋溢着“当下”的气息。在他眼中，人皆有美，而表现这种美是他创作的重要追求。他承认自己的作品可作为装饰画，但并非纯粹的装饰艺术家——他通过作品塑造出一幅幅美国梦的理想化图景。与卡茨相似，美国画家费尔菲尔德·波特（Fairfield Porter）也擅长以凝练而富有诗意的绘画语言描绘美国人心中的理想生活。波特出身富裕的美国家庭，其作品描绘的是自身所处的生活方式；而卡茨作为俄裔犹太人后代，始终以旁观者的冷静姿态，用半真实、半虚构的方式塑造心中理想化的美国形象。
卡茨的工作室位于纽约，这座城市的生活环境对他及他的绘画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纽约人的形象、服饰与运动状态等，都成为他独特的灵感来源。卡茨在缅因州亦有一处居所，每年6月末他都会前往缅因州林肯维尔避暑，直至9月第一个周一后才返回纽约。他对缅因州情有独钟，只因这里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比印象派油画更饱满、更幽暗的光线”。
卡茨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或许是他与妻子埃达（Ada）的爱情故事。二人自1957年相恋至今，卡茨为埃达创作肖像近60年，作品数量超过200幅。二人自一次酒会相识后，迅速坠入爱河。埃达不仅是卡茨的妻子，更是他最完美的模特。正如卡茨简洁的绘画风格，他的创作内容也紧紧围绕生活展开——纽约与缅因州的人物、自然风景，他的朋友，尤其是他的妻子埃达。
在卡茨的笔下，埃达有着多重形象：乌发披肩的优雅少妇、洗浴中的性感女子、洒脱的波希米亚人、鸡尾酒会上的女主人。在近些年的作品中，埃达的头发与眉毛已显灰白，却依旧优雅迷人。正如卡茨对妻子的赞美，观众能毫不费力地从作品中感受到二人深厚的情感联结：“埃达之于我，就如同朵拉·玛尔之于毕加索。但埃达的肩膀更美，她完全有能力赢得‘美国小姐’的头衔。”
卡茨曾说：“在我的绘画中，风格即内容。风格将一切联结起来。”就这样，在抽象与具象之间、生活与诗意之间，他的作品以极简、现代、色彩鲜明的特质，执着追求光线、速度、当下与感觉，吸纳东西方艺术精华，最终形成了难以归类、风格独特且充满诗意的绘画语言。
参考文献：
[1][法]吉尔·德勒兹.弗兰西斯·培根：感觉的逻辑[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济人文学院讲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