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至12月23日，展览“之间——水墨艺术的东方哲思”在四川美术馆展出。该展汇集了18位艺术家的60余件（组）作品，划分为“水墨之性”“时空之维”“混沌之境”三个单元。每件作品以“之间”为核心概念，拒绝西方艺术极端的戏剧性冲突，在传统与当代的张力场中呼应东方哲学的“执两用中”思想，意图构建起兼具艺术深度与美学温度的视觉景观。
/ 水墨之性 /
“中庸”的图像转译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雍也》）“中庸”，意为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处世态度，被视作是最高的道德标准。这种“致中和”的儒学推崇，反映在水墨艺术上，就在于其对“度”的把控。换句话讲，水墨即是“中庸”思想在视觉层面的绝佳呈现。观者不难发现，在墨色浓淡之间、在笔触繁简之间、在艺境虚实之间，参展艺术家都在竭力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
山水画家张修竹创作于2016年的《问禅》系列吸引笔者驻足。他的创作用解构主义的“先锋性”笔法，将传统山水的“可游之境”转化为一个个支离但又共呼吸的意象碎片。例如，枯笔焦墨的山径、山峦，仿佛在指向一个破败不堪的自然真实。
传统艺术讲究“藏露之道”，谓“景愈藏则境愈深”。当代艺术实践深化此理，通过材质的覆盖、图像的叠压、观念的包裹，在显露与隐藏之间设置了一片认知场域，进而重构了艺术家心中的那个崇高的艺术真实。这种显隐游戏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体”。
观者欣赏作品，本质上是通过感知笔墨与禅境二者之间的“有无相生”，完成一次对“原本自然”的观照。或许这就是“问禅”作为创作命题的当代性意义。沈勤的《山》、王川的《青城山》系列、戴光郁的《诗意之水》等作品，其创作意旨或与之系出同源。
/ 时空之维 /
水墨的“非线性编年史”与
“拓扑场”
学者巫鸿在其《美术史十议》中说：“手卷（意象承载体）的创作与阅读是在时间和空间中同时展开的。”于创作者而言，他们在日课式延展尺幅的过程中积累时间的厚度与深度；于观赏者而言，他们沉浸其中，引导视觉在整体局部之间、宏大精微之间自由游走，以获得多层次的时空体验。参与本次展览的艺术家从当代美学出发，“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古今时空于此对仗。
古人“十日一水，五日一石”的慢创作态度在当代水墨画家李华生的笔下得到了回应。他的艺术作品尽管也有物质的形式，但它们总是“词不达意”，已然突破传统的叙事藩篱。作品《1256》《9811》乍一看是毫无控制的线格描画，但仔细观之，每一根线都是艺术家在心神高度集中的冥想状态下瞬时完成的，记录着他当时的精神与身体状态。
在笔者看来，生命的历程其实就是时间的修行。这种修行并非“线性”，而是藏在每一个灵感迸发时的瞬间。周而复始，众多的生机与妙悟亦逐渐形成了一种无中心、可折叠的“拓扑空间”。
评论家高名潞强调，“极多”或“积简而繁”的创造过程如同“参禅”。陈琦的《编年史No.1》和《自然》（木刻版画作品）或正是该观念的具象化。这种体验生命的方式，与前述的《问禅》，恰似构成“人的自然化”与“自然的人化”两重样态。
/ 混沌之境 /
基于传统媒介的跨文化再造
当水墨突破材料和程式，遇上数字光影，进入“恍兮惚兮，其中有象”的中间地带，那么，最终完成的就会是一次基于传统媒介的创造性再造。这种再造，将幻真之辩推向了极致。
“幻象”之下的“本真”，到底是什么？问题的核心在于，我们是在运用数字技术坚守水墨精神的内核，还是在社会与科技高速发展的同时，警觉环境、传统价值及整个人类文明为此付出的代价。
展览的末尾是3D动画艺术家邱岸雄在2005年至2017年间创作完成的作品《新山海经3》。黑暗的展厅中，巨幅屏幕上白雾流转，摩天楼宇间树丛疯长，面戴章鱼面具的人从高楼坠落，监视器鸟监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些元素在亦真亦幻的世界里不断切换，让观众陷入真实与虚拟的混沌边界。更为精妙的是，当数字技术日益模糊静态美学的同时，来自古籍《山海经》的远古视角，又反过来“异化”了科技，使我们不得不思考环境、城市改造等社会议题。因为科技在今天，本身就是神话的“替代品”。
无论是《问禅》，还是《新山海经3》，艺术家作为生活在社会中的一分子，参与探寻人与自然问题解决之道的使命从未改变。顺着U形的展览动线，观众出来面对的是可以“卧游”其中的LED版的《江帆楼阁图》《溪岸图》。
整场展览如同一面镜子，照见水墨艺术的过去与未来。它证明，笔墨的浓淡、干湿、繁简、虚实，恒与瞬、远与近、显与隐，以及亦真亦幻的存在本质，并非对立的两极，在“之间”的地带，恰恰藏着艺术哲学的终极奥义。水墨，正引领我们走向这片天地……
（作者系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