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谐共生(新藏画) 160×180厘米 着着
近日,由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和西藏自治区美术家协会共同主办的“隔山对话——川藏美术名家交流展”在四川美术馆举办。“隔山对话”系列展至今已成功举办三届,早已超越单纯的展览形式,成为川藏美术共生史的鲜活注脚。四川美术以千年文脉为基,在民族交融中生长出独特肌理,又与西藏美术形成“和而不同”的互鉴传统,值得深入探讨。
四川美术的特质,首先植根于一条从未断裂的传统文脉。五代后蜀主孟昶创立翰林图画院,开中国皇家画院之先河。画师黄荃以“勾勒填彩,旨趣浓艳”的工笔花鸟确立了“院体”范式,“皇家富贵”的风格不仅影响深远,更成为蜀地绘画重法度、讲笔墨的精神源头。至宋代,苏轼以“诗画本一律”的理念拓开文人画疆域,蜀地由此成为中国院体画、文人画两大绘画脉络的重要发源地。这种“双脉并行”的传统,让四川美术从诞生之初就兼具精工与写意的双重基因。
抗战时期,巴蜀画坛广纳全国名家。黄宾虹、齐白石、徐悲鸿、林风眠、潘天寿、傅抱石等纷纷入川,与蜀人张大千、蒋兆和、石鲁、陈子庄等共同造就了四川美术史上的辉煌篇章。黄宾虹“入蜀方知画意浓”的感叹,正是四川自然人文滋养艺术的生动写照。这种包容性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四川风物对外来艺术家的滋养,二是本土艺术家对外来艺术的吸收借鉴。
本次展览特邀50位四川艺术家参展,横跨老中青三代。他们延续“笔墨当随时代”的艺术理念,既坚守传统笔墨语言,又在主题意象和形式构成上探索创新。梁时民的花鸟画以工兼写擅长,融传统法度和时代风格于一体;李兵探索出极具时代特色的高原雪域图式;李青稞将传统工笔人物画技法与现代写实造型相结合;龚仁军以清新淡雅的风格描绘山水间的人文景观;薛磊的山水画高古稳健,兼具传统笔墨的沉稳与现代艺术的灵动……
地域基因始终是四川美术的鲜明标识。与南方的清秀雅致不同,四川美术多了险峻深邃;与北方的雄浑厚重不同,又多了一份灵动变幻。这种“雄奇与灵秀”“苍劲与温润”兼具的特质,使四川美术在全国美术界呈现出独特面貌。
四川美术的丰富性,更体现在其对多民族文化的兼容并蓄中。作为多民族聚居地,四川艺术家以笔墨为桥,编织出多元共生的视觉图谱。这种民族绘画特点,既表现为题材上对多民族生活的诗意捕捉,也体现在技法上对民族艺术元素的创造性转化。
题材层面,四川美术始终以“多民族共生”为重要母题,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藏族题材。李兵、薛磊、代成华笔下的高原雪山,李青稞、张令伟、金泽花笔下的藏族人物,龚仁军、曾子懿笔下的层叠藏寨,李晖笔下的九寨黄龙,刘忠俊笔下的茶马古道,张小瑛、朵尔基笔下的西藏圣域,臧跃军笔下的高原牦牛……这些作品或源于艺术家在藏区的原生体验。无论是生于斯的眷恋,还是走入者的痴迷,藏区始终吸引着艺术家不断发掘探索。艺术家们用沉稳的笔墨、斑驳的色彩、苍茫的意境,对藏区进行盛大而虔诚的礼赞。
技法层面的融合更显巧思。四川美术对民族绘画的借鉴,绝非简单的元素拼贴,而是将民族艺术的精神内核融入笔墨体系。藏族唐卡中对“线”的极致运用与中国工笔画“骨法用笔”理念相通,许多四川中国画作品吸收了唐卡浓重明艳的色彩感受。而四川祥巴版画的发展更印证了这片土地上民族绘画的创新力。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四川美术中的民族性并非“猎奇式”的他者呈现,而是基于“共同体意识”的自我表达。画家们笔下的藏区主题,不是被观赏的异域风光,而是与自身生活息息相关的家园图景。这种视角的转变,让四川美术的民族特征超越了形式层面,升华为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视觉诠释。
横断山的存在,为川藏绘画的关系埋下了戏剧性的伏笔:它既是地理上的阻隔,让四川盆地的美术体系与西藏喜马拉雅山脉的美术体系各自生长;又是文化上的纽带,通过茶马互市、民族迁徙促成艺术交融。
川藏绘画的关系是“同源异流”与“异流同源”的辩证统一。当代“隔山对话”展览让这种关系进入新维度。“中国画的民族表达”与“唐卡的汉地元素”,展现“阻隔中的联通”。四川美术的“天人合一”和西藏美术的“神俗相通”,两者都以自然为精神载体——蜀山的烟雨与藏地的雪峰,都是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与赞美;四川画家笔下的人间烟火与西藏画家的牧民生活都饱含对生命的尊重。正如横断山既是地理屏障,也是文化通道,川藏绘画的关系也超越了“影响与被影响”的单向叙事,形成“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共生格局。这种交融的深层逻辑,是“自然崇拜”与“人文关怀”的精神共鸣。
“隔山对话”展览,既是对汉藏千年互鉴史的延续,更是建设西部文化高地的生动实践。当四川与西藏的艺术在展厅相遇,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两种绘画技法的对话,更是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的缩影。这种对话告诉我们:文化自信不在于独善其身,而在于和而不同;艺术的生命力,既源于对传统的坚守,更来自于与他者的互鉴。
横断山依旧巍峨,但山两侧的画笔早已超越地理的阻隔,共同描绘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画卷——这正是“隔山对话”最深刻的时代意义。
(作者为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