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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石刻”的读者是谁?

        作者:李凯2025-08-01 08:16:29 来源:光明日报

            (1/2)贵州省博物馆藏唐玄宗衡山紫盖洞投龙简(铜简)

            (2/2)河南博物院藏武则天嵩山投龙简(金简)

            中国美术家网--让艺术体现价值

            【学术争鸣】

            近期青海扎陵湖北岸的“昆仑石刻”引发巨大关注。石刻全文重在叙事:“皇帝/使五/大夫臣翳/将方士/采药昆/仑翳以/廿六(按照新照片应是“卅七”)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前□可/一(二?)百五十/里。”这样的内容在同时期石刻中非常罕见。有一个问题被人们忽略:这一石刻的读者是谁?泰山刻石、琅琊刻石等称述秦始皇功绩的文字,有着明确的著功颂德的现实目的。秦朝官吏、学者、六国归顺的贵族及地方豪强等识字阶层是石刻的直接读者。而秦代识字率低,大多数人依赖秦代识字阶层的宣讲,普通民众构成了石刻的“礼仪性”受众。但是青海扎陵湖北岸人迹罕至,交通条件恶劣,就是今天的学者前去考察也非常艰辛,况且秦代政权并没有在这里设置郡县。这样,秦代官吏、学者和普通民众都不会是石刻的读者。种种有悖于常理的现象,使人们不得不质疑该石刻的真实性。

            那么这一石刻的读者到底是谁?即便是后人托古而刻,或是当代人作伪,也必须有特定的读者,才可能达成其托古或作伪的意图。而若不是近年侯光良等学者的披露,人们无从知晓“昆仑石刻”的存在。尤其是主人公自称“臣翳”(“臣”从照片上看应不是“田”,下面的竖笔并未刺入中间的部分),就很值得琢磨。峄山刻石中称“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夫臣德”,是因为上文有“皇帝曰”,明显是君臣对话记录。但是“昆仑石刻”中“翳”虽是皇帝亲派,却并没有对话的语境;皇帝来此阅读石刻的可能性不大,他仍旧自称“臣”,而不像秦诏版等文字使用第三人称来陈述,其意义何在?我们是否能够推论,“昆仑石刻”的读者并不是人而是神?姑且不论是哪朝哪代刻手所刻,若不是出于精神信仰的目的,在海拔四千多米的绝境凿刻文字的行为,就显得匪夷所思。

            有人考虑到该石刻附近的石棺葬遗存,把“昆仑石刻”和秦汉以后的“告地书”制度及宋元“买地券”联系起来,主张“采药昆仑”非纪实文字,而是亡魂通往冥界的“通关文书”。这一思路把文字石刻的读者理解为“阴间官吏”,很有启迪性。但是“告地书”“买地券”的说法有一些抵牾之处:一是“昆仑石刻”中尚不能读出“翳”死去的信息。二是“告地书”“买地券”不仅和死者身份有关,还要涉及随葬物品、从仆乃至冥界任职与土地买卖等事宜,表现出古人死生一体的观念。但“昆仑石刻”没有这些阳间与阴间交接的内容。三是在摩崖上的“昆仑石刻”和周围墓葬未必对应。一般“告地书”“买地券”就在墓主人身边,把它随身携带才可能到阴间及时交接;“告地书”“买地券”还带有个人私属的性质。那么“昆仑石刻”出现在摩崖上,到底对应哪一个墓葬,就说不清楚了。四是“告地书”里会出现阴间官吏或“地下主”等角色,“买地券”更要和鬼神签订土地买卖合同,它们在“昆仑石刻”中并未出现。当然我们可以说“昆仑石刻”还只是一个雏形,但如果“告”的对象都模糊,那么很难把它说成“告地书”或者“买地券”。但此说认为石刻的读者不是阳间之人,是合理的。

            “昆仑石刻”可能属于山川祭祀的“告文”,其读者是山川神祇。中国古代的山川祭祀传统非常久远,道教“投龙”礼仪保存了上古山川祭祀的很多内容,并且留下了人们祈求神灵的“告文”,即“投龙简”。比如河南博物院收藏的武则天“投龙简”云:“上言:大周国主武曌,好乐真道,长生神仙。谨诣中岳嵩高山门,投金简一通,乞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太岁庚子七月甲申朔七日甲寅,小使臣胡超稽首再拜谨奏。”贵州省博物馆藏唐玄宗“投龙简”云:“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本命乙酉,八月五日降诞。夙好道真,愿蒙神仙长生之法。谨依上清灵文,投刺紫盖仙洞。位忝君临,不获朝拜。谨令道士孙智凉,赍信简以闻,惟金龙驿传。太岁戊寅六月戊戌朔廿七日甲子告文。”不难发现两篇“投龙简”有着相似的格式:一是皇帝喜好道教、祈求长生成仙,把希望寄托在山川神祇身上;二是派遣道士完成“投龙”相关事宜。而“昆仑石刻”也大体包含上述内容:“皇帝命五大夫臣翳将方士采药昆仑”包含第一个意思,是说皇帝有长生之愿故而让人“采药昆仑”;“翳以廿六(卅七)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前□可一(二?)百五十里”包含第二个意思,是说“翳”奉命到此执行任务。固然“昆仑石刻”与后世“投龙简”存在时空差别,两者表达不能完全一致,但以上两个意思是存在的。从这个角度看,解读“昆仑石刻”的一些字眼似乎有了方向:

            一是“采药昆仑”未必是确指。在道教中“采药”之“药”不一定是具体的药品,可以指人体练就的“内丹”。“内丹”学说非常古老,有学者认为可上溯到先秦。即通过特定功法采取天地精华与体内元气,以人的身体为鼎炉修炼“精、气、神”;“采药”还可分为“采小药”和“采大药”,道教典籍有“三田反复,烧成丹药,永镇下田,炼形住世”(《钟吕传道集·论真仙》)、“龙虎交媾而成大药”(《西山群仙会真记》卷之五《炼炁成神》)的说法。那么由此来看,纠结“昆仑石刻”中的“采药”时间、地点等细节问题的必要性就要打折扣。而“昆仑”也未必是实指,它作为联通天地的枢纽,象征修道者飞升处;“翳”还有可能进行的是“望”祭,即“遥望而祭”,通过仪式即可与神灵交通,不必身临其境。道教在“投龙”前也要“望祭”山川神灵,即告神灵以“投龙”之意。故而“采药昆仑”未必有历史学的意义,是强调皇帝派遣“翳”来此获得神仙方术的经验。甚至如果不考虑“昆仑石刻”字体为秦小篆,“皇帝”能否理解成道教的“帝君”?比如“存思太极中皇帝君”“太上老君者,混元皇帝也”(《云笈七签》卷之四十三《存思》、卷之一百二《纪》)。

            二是石刻中“臣翳”,似是对神而言。武则天与李隆基投龙简是以皇帝的口吻进行叙事,而“昆仑石刻”是以臣子的口吻进行叙事。典籍中有大臣对先代帝王在天之灵祝告称“臣”的例子,比如匡衡“祷高祖、孝文、孝武庙”即自称“臣衡”(《汉书·韦玄成传》)。这虽不是对山川神祇而言,但说明臣子可以替代君主进行祷告。无独有偶,后世“投龙简”中道士会以自己的口吻代替皇帝向神灵昭告:“今谨有某州县乡里大道弟子某官姓名年若干岁”“今谨有某州县乡里某官某乙年号岁”(《太上黄箓斋仪》卷之四十九),“大道弟子”“某”指道士自己。这可与“臣翳”相参看。

            三是石刻强调“车到此”的具体时间,它在刻写者眼中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刻写者言下之意仿佛先前还有“人到此”,翘首企盼“车到此”。“车到此”比“人到此”重要。此地是否可行车,似应参考发现者侯光良先生的意见:“古人依靠个人力量很难到达河源,必须有完善的后勤保障、车马队伍以及当地的向导、组织有力的团队。”此地交通环境恶劣,存在人迹已属不易,中原的车到此会是一件大事。之所以重视,可能车中所载之物除了一般之物以外,还会有“投龙”之物与玉帛一类物资。

            四是“翳□前”中的缺字,从前一行“己卯车到”的空间看可能是两个字。而“前”字、“可”字之下也应该各有一字。这一句可能是“翳□□前□可□一(二?)百五十里”,故此“翳”所做的事是两个字的行为。这一行为是否与山川祭祀有关,也可琢磨。

            无独有偶,后世文献中也有“采药”和“投龙”同出的例子。据说唐玄宗时“投龙奠玉,造精舍采药饵”(《旧唐书》卷二十四志第四《礼仪四》),郭行真“敕令投龙,寻山采药”(《法苑珠林》卷五),这里的“采药”应是真正的草木药石。从山川神祇角度解读“昆仑石刻”,考虑到一些字眼非实指的可能性,或许是一种思路。

            (作者:李凯,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

            (稿件统筹:本报记者 陈雪、郭超、王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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