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鎣”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文物是凝固的历史，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与精神血脉。那些曾漂泊海外的文化瑰宝，其命运沉浮与国家兴衰休戚相关，它们的回家之路，牵动着亿万国人的心弦。据统计，党的十八大以来，已有2300余件（套）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回归祖国。观众走进博物馆，在这一件件历经沧桑的文物中触摸历史的脉络，感受中华民族的过去、现在、未来。
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虎鎣”，自2018年回归以来便广受瞩目。这件历史悠久的西周青铜重器，因盖顶踞虎、流部饰虎而得名。“虎鎣”器盖内一侧铸铭文2行4字，释文中所含的“鎣”字，则是这件青铜器定名为“鎣”的重要依据。“鎣”是中国古代青铜器器名，为“盉”的一种异称，在商周时期通常为祭祀的礼器。到了西周晚期，多为祭祀、宴飨等典仪中“沃盥礼”的实用水器。在这一时期，鎣通常与盘组成一套水器。
“虎鎣”造型精美独特，其器形敦实，侈口方唇，短颈宽肩，腹部内收，圜底稳立于三蹄足之上，稳稳承托起千年的岁月沧桑。一侧以卧虎为流，似欲长啸；另一侧设龙首鋬，威严盘踞。盖顶踞一圆雕猛虎，阔口齐牙，蓄势待发。这类龙虎纹饰组合是商周青铜器装饰中常见的一种搭配。原配的连链虽已遗失，但鋬上索形钮犹存，盖钮则为后世补配。流管根部与外底修铸的痕迹，记叙着它曾经被频繁使用的往昔。
“虎鎣”配有紫檀云纹灵芝形器座，高6厘米、重约900克，表面精雕云纹。三个灵芝头上各凿一随形足窝，正好与器身三足相合。此类量身定制的云纹灵芝座之形制在清宫旧藏中较为常见，虽历经岁月洗礼，雕工仍显精湛，木座包浆完好温润，与铜器相得益彰，应为当时清宫“造办处”匠人所制。清代，青铜“虎鎣”原陈设于圆明园，供皇帝鉴赏。
19世纪中叶，历史风云突变。在列强坚船利炮的打击下，积贫积弱的中国饱受屈辱。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硝烟笼罩北京。时年10月，英法联军攻入圆明园，这座凝聚着中华园林艺术精髓的“万园之园”惨遭劫掠焚毁，无数珍宝流失海外。在这场文化浩劫中，“虎鎣”被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军官哈利·路易斯·埃文斯劫掠，从此流落异乡，成为近代中国文物之殇的缩影。
“虎鎣”被掠后，一直由埃文斯家族收藏。据埃文斯家族的信件及档案等资料记载，埃文斯在1860年参加了抢劫和烧毁圆明园的行动：“星期四，我加入队伍去焚毁圆明园……从平地的宫殿中，我成功地得到数件青铜器和珐琅瓷瓶，希望有一天，把它们运到南海城（英国南部汉普郡普茨茅斯海滨胜地）。”“虎鎣”、清代铜炉、掐丝珐琅尊、掐丝珐琅炉、瓷器……在埃文斯家族相册中的家居陈设场景照片中，圆明园抢劫所获的“战利品”赫然在列。这些中华文化的瑰宝被陈列在异国的厅堂里，无声地诉说着1860年那个血色深秋的劫难，铭刻着历史的伤痕。这些被掠夺的文物，既是侵略者暴行的铁证，也是中华民族苦难岁月的见证。
一个半世纪的光阴流转。2018年3月，一则青铜“虎鎣”即将在英国拍卖的消息，如惊雷般震撼了海内外中华儿女的心灵。国家文物局闻讯而动，迅速启动追索程序，在国内外各界人士的鼎力支持下，通过外交斡旋、商业协商、舆论引导等多管齐下，为文物回归铺就了希望之路。转机在四月春风中到来——境外买家主动表示愿将“虎鎣”捐赠中国。这一善举让人看到了文物回家的曙光。国家文物局、中国驻英国使馆和国家博物馆三方通力合作，以专业严谨的态度推进鉴定、接收等各项工作。金秋九月，在中国驻英国使馆庄重的捐赠接收仪式上，“虎鎣”终于结束了长达158年的海外漂泊，并于同年11月23日平安抵达北京；12月11日，青铜“虎鎣”入藏仪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行。在仪式现场，国家博物馆郑重承诺：“我们将妥善保管，深入研究，做好展陈工作，使其发挥更大作用，为增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作出更大贡献。”
结束了百年的愤怒、无奈和悲凉，“虎鎣”终于可以发出最深沉的虎啸：“我回家了！”这件见证了中国古代青铜艺术杰出成就、铭刻着中华民族从屈辱走向复兴艰辛历程的青铜重器，终于在国家的历史文化艺术殿堂中找到了最完满的归宿。从此，它将在这里续写新的篇章，向世人展现中华文化历久弥新的时代光辉。
2019年初春，“虎鎣”入藏一个月后，国家博物馆策划了“虎鎣：新时代·新命运”特展。这是国家博物馆鲜有的以单一文物为主题策划的展览，是为漂泊百年、回归故土的国宝举行的隆重“接风礼”。同年，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虎鎣”作为重要展品亮相“回归之路——新中国成立70周年流失文物回归成果展”，与一众回归文物共同见证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
“虎鎣”回家以后，也踏上全国巡礼之旅。2023年，在冰城哈尔滨的清冽冬日里，它与30余件（组）国博馆藏文物共同展出，斑驳铜绿与冰雪银光相互辉映；在苏州湾畔的蒙蒙夏雨中，数字技术让这件西周重器焕发新生，古拙的身影在吴韵江南中沉醉，吟唱着跨越3000年的礼乐文明……一场场精心策划的展览，展现出“虎鎣”的文物价值，也谱写着文物回归后的崭新篇章。每一次亮相，展厅中络绎不绝的身影和翘首以盼的目光，都是对这件珍贵文物的深情礼赞。
流失文物归还原属国的观点，已成为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文物的回归之路，镌刻着中华民族守护文明、薪火相传的不懈追求。这背后，是政府部门锲而不舍的跨世纪追索，是文博工作者孜孜不倦的学术研究，是收藏机构和行业组织秉持公道的主动配合，是社会各界手拉手形成的守护合力。
一念在兹，万山无阻，克艰克难，荣归故土。如今在国家博物馆，回归文物构成了一道亮丽的文化风景：在商代子龙鼎前，父母轻声为孩子讲述青铜文明的奥秘；在北宋木雕观音造像旁，艺术学子专注临摹着宋代雕刻的神韵；在圆明园鼠首、兔首铜像展柜前，常看到海外游子久久驻足沉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一幕幕动人的场景，展现出回归文物在新时代焕发的蓬勃生命力，一件件回归的文物，共同讲述着“民族弱则文物失，国运强则文化兴”的历史故事。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