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时间:2025-08-30 16:00
蛇口画廊荣幸地宣布,将于2025年8月30日推出与艺术家李易纹合作的第二次个人展览项目「漩·积:弥赛亚时间」。2022年9月,李易纹携个人项目「伊阙」参与了蛇口画廊年度艺术项目「家园地图」系列三,呈现了他关于家乡的创作。
时隔三年的此次展览将呈现李易纹最新的作品,聚焦于艺术家对历史/时间之涡流所形成的生命冲力,及其创造性的生成力量如何积淀的思考与绘画实践。李易纹以“非个人化的”诗意哲学绘画,将个人经历中的时间框架和世界命运中更广泛的时间性结合起来,形成了艾略特荒原式的意象,传达了他的当代感知和生命经验,也提供了他关于时代和历史的辩证性观点。
前言 文/甘挺
人类的生活包含着暴力的运动。或者说人类的命运本身是一种暴力运动,从时间的起点开始被旋转、奔腾的洪流拖拽,无法反驳。但在这种毋庸置疑的秩序——存在的激流中,在漩涡的底端总会集结一群叛乱天使,带着一种和缓的激动,完成神圣的沉降。
对于生命冲力及其创造性的生成力量这一对既具身又超越性的对立关系,李易纹以极光下孤独的建筑、盘踞在虚空中的废墟之意象,传达了他的感知和经验,也提供了他关于时代和历史的辩证性观点。
漩:历史湍流和个体晕眩
如果时间是无穷无尽的绵延之流,在漩涡出现之前,也许是安息深沉的静水,也许是明暗交替的澎湃波澜。李易纹在历史湍流里回望他记忆中的时间——可能是深邃、神秘的喷泉,从洞窟涌出,灌溉他与他的童年,泉之水花一一投印在每一处的当下。因此,站在他的废墟前面,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多重维度的时空,不仅包括它的现实来源——他旅行途中观看的,上个世纪50年代繁荣井喷,如今变为废弃遗址的青海冷湖石油小镇;以及一直贯穿在他所有创作中的,来自空旷、幽远过去的闪光——他小时候玩耍的龙门石窟,巨大、静穆佛像上亮晶晶的尘埃;城市边缘处升起来的一股烟,他母亲工作的“中国第一拖拉机制造厂”,充满高大重型机械的工业空间在轰鸣,火花神秘的炸裂——同时在过去和今天;还有一重需要我们着重注意的——以废墟和残骸空间为象征的一种人类历史/时间的本质。至少要看到这三重时空,才能辨认李易纹的每一幢废弃建筑,以延长我们的沉思。
人们很容易在纪念碑式高大到具有压迫感的建筑里提取李易纹过去经历的关联性——每一块砖、每一个洞口、每一段楼梯似乎都沉淀着百千年的肃然与僻寂,如北魏时就已斫立的巨大石头佛像;但其神圣性被另一种现代工业光泽夺走,它们皴黑、冷峻,是集体主义高歌猛进狂热后的默然。古老与现代,神圣与世俗的巨大错位带来的第一个漩涡已经形成。
**更大的眩晕症属于当代。数据、算法和无穷无尽的图像组成的虚拟涡流浸没了我们的身体感官,一方面我们远离了真实的世界和自然,一方面我们接收到超载的感知信息,真假时空在头上旋转。**地球的冰川正融化,紧迫,但同时有人说这是谎言,屏幕上的冰川图像闪耀着莫衷一是的光。冰川可以是地球时间,也可以是一场叙事虚构。俄乌、巴以冲突,当代的战争也是无法穿透的迷雾,我们在电子屏幕上只看到炮火轰炸后的废墟,如同《双城》中,废墟与废墟在非黑即白中对峙。有些废墟作为“证据”和“记忆”,有些废墟作为“结果”和“震慑”,是力量彰显还是创伤失丧,地球另一端的人们只是通过各自理念的瞭望,吵得不可开交。废墟只是绽开,持续矗立。
再看《堆积岛》,一片挤压的高楼群,在墨汁般的黑水中漂浮,形成一个凝沉岛屿,我们并没有稳定场所立足。在某种程度的表现主义笔触中,可以严谨的指认出李易纹在此前的毛坯建筑内部图像中所塑造的逼迫与孤独感——来自他对于城市化进程、现代化增长神话的切肤痛感,以及他(终于)暴露情绪的指控和批判。“小循环”和“大循环”——两幅作品的名称更清晰的阐明了微型的个体生活群落与宏观运作秩序的关系:个体作为细胞单元,如何以自我在资源、空间、精神等方面的挤压困境成就了伟大的文明熵增。繁华是一种幻觉,李易纹的画面告诉我们,历史/时间洪流中只有破碎、断裂,以及西西弗斯般的不断重建。
积:生命沉淀与历史的刺破
“漩”是悬浮于与上古同样的河,受制于同样的涡流;而“积”是宿命以外主权性的能动,之于李易纹,是他生命自然展开的思考与创作回应。他以“非个人化的”诗意哲学绘画,将个人经历中的时间框架和世界命运中更广泛的时间性结合起来,形成了艾略特荒原式的废墟意象,以此在历史的表象中定位自己,并向我们揭示他对于历史和时代的结论。
“天使想停下来唤醒死者,把破碎的世界修补完整。可是从天堂吹来了一阵风暴,它猛烈地吹击着天使的翅膀,以至他再也无法把它们收拢。这风暴无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对着的未来,而他面对的残垣断壁却越堆越高直逼天际。这场风暴就是我们所称的进步。”(1)
**本雅明的“历史天使”在画面中隐去了,背对未来,朝向过去的似乎是李易纹自己。**当然,当我们观者注视废墟——历史的残骸,陷入“过去的掌心之中”,我们也可以是某个瞬间的“历史天使”。当我们推导到这里,废墟显然不是某种“颓废末世”的审美趣味选择,而是对丰富而独特的每一段过去被简化为连续统一的进步历史论的拒绝。
**我们无法在李易纹的画面中找到完整的、功能性的建筑,他所描绘的是遗弃的、破碎的、未完成的世界,历史在这里以一种寓言的形式显现。**它不是“无限发展”和“不断完善”的,它是断裂、分散,无所目的的。它有可能突然崩塌终结,也有可能重生,它是无可把握的。《山巅之城》是最显而易见,甚至带有当代悲观情绪的一幅反历史终点的作品。“山巅之城”的意象来自于圣经,后被美国引用象征为值得世人效仿的理想文明典范。李易纹提到这个作品的灵感来源于弗朗西斯·福山在1989年提出的“历史的终结”——自由民主已取得胜利,将成为人类社会演化的最终形态。这个充满理想化“终点”乐观展望的理论,在美国代表的“山巅之城”上最为具象的被体现。而李易纹却在画面中反驳了这一稳固叙事,他让你沿着一条罅隙一般的扭曲路径上行,看到的是整座光明之城已永远熄灭。无名之光惨白,历史在此刻沉默。
天使背对未来,我们朝向废墟——这静止的寓言,是一种冷冽的鼓动,让我们在“进步”的风暴之外,去凝视和思考那些遗忘的、破碎的历史,以及那些消失不见的人。
作为画家,时代漩涡所带来的沉积也包括关于当代绘画的思考和实践。李易纹多次在访谈中提到当代与从前相比获取图像方式的不同。传统的“写生”远离了当代画家,如今,图像以强大的拟像力量和视觉吸引力,不断复制传播,重塑并内化于我们的思维,所有人被迫进入一个由符号和表象所构筑的,充满眩晕感的图像世界。李顺应而为,通过网络检索关键词,在数字世界浩瀚的网络图像中进行挖掘,筛选出与他个人记忆或者思想趣味产生共鸣的图像碎片,随后进行水彩描绘,再将水彩草图导入计算机进一步处理:或将电脑3D建模与实物模型进行拆分组合,或应用最新的AI软件形成最后图像,再到最终的手绘呈现;这些根据语词打捞的图像,经过抽象概念到具象形像的转译,再到图像的重构、叠加或删减,最后转译于画布之上。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图像作为沉积物为其增加的一个新的地层。最后,绘画和现实的关系变成了一个镜像般的隐喻。这一点,他以浩劫般的金属天空、绚烂失真的荧光色彩为当代图像生产作下了他的注脚。
弥赛亚时间
当我们带着自己的沙,回望远去的风化、蛀朽与沉积,这是一个本雅明的“弥赛亚时间”。在本雅明的历史哲学论述中,弥赛亚降临于废墟直逼天际之时,降临于懂得凝视废墟的天使背对未来朝向过去之时。拯救与救赎并不出现于最后一天的最终一秒——那人类历险的终点;它来临于对特定时刻强化与关切的瞬间,降临“于现在,回望我们已然经历的。” (2)在过往无数对废弃建筑的描绘中,李易纹把他记忆中的时间从万事万物的流动起伏中提取出来,赋予它似是而非又绝对的特征,时至今日,它们汇集堆积,成为废墟——这是过往的历史/时间压在此刻上的重量,是历史被迫弯折的时刻,也是它可能爆裂的时刻。“弥赛亚是个静止的立足点,在线性历史之外制造了断裂、脱离的异质历史,每个人都拥有此种微弱的弥塞亚力量,这就是革命。”(3)
文明丰碑林立,进步发展所许诺的幸福并未如约而来,灵魂一片模糊,人性并未真正完善,李易纹以既是处境性也是存在性的废墟展现了当代的荒芜,同时也暗示了一场救赎性的回望。人如何在漆黑的破败之中迈步,相信一个金色时刻的来临?凝视废墟,直面历史的脆弱与危机,让无罪性的内核从一种张力构型中爆破出来,这是重塑历史本质的金色时刻,也是一个充满勇气、潜能和道德责任的自我救赎时刻。
(1) [德]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九,见《启迪:本雅明文选》,张旭东等译,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8 年, 第 253-4 页。
(2) 周郁龄,弥赛亚逆转:如何以一个政治性的时间抵抗线性历史的末日,群岛:数位荒原,2012年11月13日,https://www.heath.tw/nml-article/reversion-of-messiah-how-political-time-stands-against-apocalypse-of-linear-history/
(3) 同上